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杭州有一群人,专门给艾滋病人当红娘
发布时间:2018-11-21 06:00:00 星期三   浙江在线

5年里介绍成功结婚3对,离了1对,目前还有5对在谈,在红娘届,这实在不是出彩的数字。

“我们不看家庭条件,不问工作情况,只要年龄合适就介绍了。”47岁的“红娘”郑国香说,“当然,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病情已经稳定。”

郑国香是杭州市西溪医院感染二科的护士,每天和她打交道最多的,就是形形色色的艾滋病人。

西溪医院是浙江省治疗艾滋病定点医院,郑国香所在的科室管理着全市近3000位艾滋病感染者。

病人们一遍遍给自己做心理重建,他们小心隐藏着自己的病情,他们忍受着社会的误解和白眼。恋爱、结婚、生子,普通人的人生路径自从确诊那天起,就已经离他们远去了。

让感染二科的医生护士们牵线搭桥的不一定是爱情,而是病人们继续人生的希望。

红娘的选择余地并不多

郑国香留着卷发,她语速有些快,话很密,说话时习惯带上几句杭州话,自从2014年艾滋病一站式管理之后,她就在感染二科负责和病人们的定期随访以及配送治疗药物。

国家免费向艾滋病人提供6种药物,经过正规有效的管理治疗,病人体内的病毒水平可以维持在很低的水平,他们面临最大的问题其实并不在疾病本身,而来自于社会的不理解以及自己的内心。

郑国香被病人们称呼为“郑姐”,她能认出将近2000位熟悉的病人,她习惯把20岁出头的病人们称为“小鬼”。

郑国香不自觉的以姐姐的身份对待这些病人,她会多次借给没有经济来源的病人钱;她会让男同把爸妈带到医院,向他们委婉解释儿子的病情与性取向;她会加上病人的微信,和他们聊天打气。

“别看2700多病人不算少,能配对结婚的也就是20多人。”郑国香说,除去男同人群、已婚人群,剩下病人选择并不多。

对男病人,郑国香会开门见山的问:“还想不想结婚的?我们有一些女病人要不认识一下?”

对女病人,郑国香会委婉一些,“现在有男朋友吗?家里有没有催你结婚?”

接下来,就是撮合两人在医院第一次见面了,病人间的分分合合在她眼里再正常不过,“普通人相亲成功率就不高,对吧?他们就算不在一起,也能多一个朋友。”

帮助病人抱团取暖,是让他们坚强活下去的有力武器。

要控制病魔不难,可要击退心魔太难了。

去年,医院新来的了一位年轻女病人,她留着长长的头发,有着好看的瓜子脸,每次到医院配药时都皱着眉头,话不多。

郑国香介绍了另一位长相帅气的男孩子和她认识,“郑姐,她好像心情一直很低落,还有厌世情绪。”几天后,男生给郑国香发来微信。

郑国香开始和姑娘聊那些病情控制很好的病人,那些结了婚、生了孩子的人,“他们过得很开心,你也要开心一点哦。”

姑娘只是低着头,用偶尔的“嗯”回应。

又过了半年,郑国香都没见到姑娘来医院,“我拨了她的手机,她家里人接的,说她已经自杀了。”郑国香的语调低了下来,她见过太多生离死别,但每一次都会让她心里的那根弦狠狠颤动一次。

除了介绍结婚,医生护士们还要帮病人们完成生孩子的愿望。

感染二科主任喻剑华说,只要夫妻双方都接受规范的抗病毒治疗,体内检测不到HIV病毒,完全可以生出一个健康宝宝。2008年以来,医院妇产科和感染二科合作管理孕妇,已经有144个健康宝宝出生,阻断率接近100%。

“甚至还有生了二胎的。”郑国香说,每一个健康宝宝出生的消息传来,科室每个人都能乐上一天。

身患艾滋,在有限的人群中选择,这样的结合能产生出爱情吗?记者采访了两对相亲成功的艾滋夫妻。

励志的贫苦大学生和备受宠爱的本堂姑娘

上周日,记者走进了徐凌翔和沈笑怡的婚房,这是一间位于杭州城西的70多平小公寓,房间简单地重新装修了一番,主要的家具都是新买的,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大幅的西式婚纱照,电视柜上摆着另外一套中式的。

早上九点,女主人睡眼惺忪地从卧室里走出来。男主人一边请我进门,一边抱歉,“她上班时间晚,平时一般十点才起。”

等女主人洗漱完毕,男主人招呼她并肩坐在沙发上。两人年龄相仿,样貌周正,背景是黑西装、白纱裙的婚纱照,一下子就有了新婚小家的气息。

只有一些微妙的细节透露了这个家庭的特殊和主人的顾虑。给我倒水的时候,夫妻俩默契地从餐桌下找出一次性杯,并重新烧了一壶开水。记者离开时,男主人特地告诉我外面哪里有公共卫生间。

如果没有感染HIV病毒,徐凌翔的人生就是一个贫苦大学生逆袭的励志故事。

8岁时母亲去世,大学时父亲去世。家里的亲戚不愿接济,他就在菜市场摆一个大学生家教的摊子,跟家长模样的路人推销自己。一个学生200元/月,他教3个学生,一个月挣600元生活费,撑完了大学四年。

大四毕业,一家待遇不错的国企来系里校招,班上30多个学生,只有4人被录用,他是其中之一。干了一年,他辞职来杭州闯荡,月收入几万,没几年就在杭州买房买车,“我学生时代是学校里最穷最苦的,心里肯定憋着一口气,想证明给同学们看。当时确实也是同学里混得最好的。”

但扬眉吐气的日子在2014年彻底结束。那一年,徐凌翔总感觉身体疲累,随后得了肠炎,又进展成腹膜炎。毛病不大,却辗转了好几家医院都治不好。最后隐藏在背后的大怪物才浮出水面:他感染了HIV病毒,这些都是艾滋病发病的表现。

徐凌翔自己也搞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感染的。一开始,他抗拒治疗,领了药也不吃,觉得人生走到了尽头。西溪医院的医生护士劝慰他,现在艾滋病的治疗效果很好,“你就当每天吃点补药。”他才慢慢开始接受抗病毒治疗。

和徐凌翔跌宕起伏的剧情不同,沈笑怡之前的日子过得轻松自在。一份压力不大的工作,几个可以聊八卦的闺蜜,家里有父母和姐姐疼爱。家境不算富裕,但不愁吃穿,每个月的工资都用来买买买,是个简单快乐,好像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儿。

同样是2014年,她因为反复发烧住院,最后在血液里查出HIV病毒。拿到检测报告,她在病房里大哭大闹,骂医生弄错了,嚷嚷着要马上出院回家。但哭闹过后,她还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,用父母借来的钱进行治疗。小女儿,一夜长大。

初见,他能读懂她因为药物作用发黑的脸

读懂彼此,是这对病人夫妻间的默契,也是他们的感情基础。

一天,分管徐凌翔的张中东医生突然问起他今后的打算。徐凌翔有一条养了多年的小狗,就开玩笑说,“能怎么办,只能跟我的猫相依为命过一辈子了。”

没想到张医生又认真地问他,想不想谈恋爱、结婚?“我听了都不敢相信,我这样还能结婚?张医生告诉我,别说结婚了,还能生孩子呢。”

另一边,郑国香护士也在悄悄打探沈笑怡的心思。沈笑怡自己没有心情谈恋爱,但父母希望女儿能分分心,不要每天惦记着生病的事,谈谈朋友也是好的,而且女儿这个样子,也不太可能嫁个正常人,就劝她加了对方的微信。

比大多数相亲铺垫的时间都要长,徐凌翔和沈笑怡微信聊了好几个月,才终于迎来第一次见面,地点是他们最熟悉的医院。

见面前,医生提前给徐凌翔打了预防针,女孩因为药物反应面色发黑,让他做好心理准备。所以,他第一时间就在领药的人里认出了沈笑怡,然后邀请她到医院的小饭馆吃中饭。

沈笑怡原先长得眉清目秀,不乏追求的男孩子,但用药后脸黑得像碳一样。连她爸爸都说,这个样子去相亲,怕是要把男孩子吓跑哦。

没人比徐凌翔更懂药物的副作用,他的肤色虽然没有变,但骨骼、心脏等方面多多少少受到影响。他全程没有露出一点惊讶或者嫌弃的表情,沈笑怡暗暗在心里加了分,这是病友之间才有的默契。

吃完饭,徐凌翔提出开车送她回家,让她在副驾驶座充当人肉导航。沈笑怡的父母之前提出马上见一见男孩,给女儿把把关。但沈笑怡觉得第一次见面就见家长,进展有点太快。

纠结之下,她只好胡乱指挥,结果两人在同一个街区绕了好几圈。车子慢慢开着,沈笑怡给徐凌翔介绍自己生活的区域,这个公园是当地的地标,那家面店从小就吃,老板看着她长大。最后,女孩还是没让男孩到家里坐坐。

在他们略有点沉重的相亲过程里,这是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。夫妻俩现在回忆起来,还是觉得有趣,互相看了对方一眼,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。

第二次见面,他们相约去了灵隐寺,祈求身体健康。生病之前,两个年轻人都不信佛,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寺庙约会。

一个人承受不了的歧视,两个人一起来扛

正月里,徐凌翔拜访了沈笑怡的家人。沈妈妈觉得他忠厚老实,不像有些男孩只会花言巧语,是个适合过日子的人。他也从女方的家庭里感受到了从小缺失的亲情。恋爱近一年,两人顺理成章订婚、结婚,在情人节排队领了证。

虽然艾滋病的药物是免费的,但因为抵抗力下降,身体各种小毛病不断,徐凌翔几乎花光了工作以来的所有积蓄,每个月还要还房贷。所以,哪怕女方提出的八万八的彩礼远远低于杭州平均水平,最后还是不了了之。

彩礼可以不收,但小家庭每天的日常开销避免不了。结婚后,沈笑怡重新开始工作,经营起一家首饰店。徐凌翔白天到公司上班,晚上还要出去做一份兼职。反正也攒不下什么钱,两人的财务自然而然独立,谁手头短了,另一个再“接济”一下。

首饰店要一直开到晚上十点,兼职的下班时间也晚,他们不像其他新婚夫妻那样时常腻在一起。下班后的短暂时光,是两个人一天里唯一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的时间。

沈笑怡开店忙,有时候顾不上吃晚饭,徐凌翔当天如果不是太累,就会煮好宵夜等她回来吃。他自己吃得非常清淡,但煮的宵夜是妻子喜欢的重口味。她每次吃之前,都会拍照晒到朋友圈。

日子平淡琐碎,他们用心经营,轻易不提生病的事情。只有沈笑怡忘记吃药时,徐凌翔会提醒一下她。但有的时候,外人会狠狠揭开伤疤上的痂,让伤口再次出血化脓。

徐凌翔的身体没有沈笑怡调理得好,时不时会生病。有一次,他到一家医院看发炎的眼睛,医生插上他的市民卡,瞄了一眼电脑屏幕,神色一下子就变了,警惕地看着他说,“你有艾滋病啊,那你应该看艾滋病,不应该来看眼睛。”然后开门把沈笑怡叫了进来,“你知不知道他有艾滋病,你有没有艾滋病?”

沈笑怡被问傻了,反应过来之后,又气得说不出话,就这么直愣愣瞪着医生。最后还是徐凌翔打圆场,拉着她走出诊室,口里说着“算了算了”。

回家的路上,两个人闷闷地坐在车上,气氛凝重。沈笑怡气不过,恨不得冲去和医生吵架,徐凌翔就不停开导她。他说,自己生病前脾气也火爆得很,但现在已经被命运安排得没脾气了。这种事情,一个人的时候可能被压倒,但好歹身边还有个感同身受的人陪着,心里也就没那么难受。

在记者采访的3个小时里,并肩而坐的夫妻两人甚至没有一点肢体接触,徐凌翔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的坐姿挡住了起身倒水的妻子,生活里的默契似乎并不存在于这对夫妻身上,他们的结合是因为爱情吗?也许是,也许不是,但这重要吗?对于人生已进入灰暗的病人们来说,拥有活下去的勇气和陪伴,远比作为奢侈品的爱情更加重要。

很少谈论过去,未来才有盼头

而在这样的配对中,同样有幸运拥有爱情的夫妻,更重要的是,他们在今年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宝宝。

“和他见面的第一天,他说我是他眼里的光,女儿出生的那一天,我觉得我的生活也有光了。”27岁的湖州姑娘惠惠说。

2014年年末,第五次参加献血的惠惠接到了血液中心的电话,让她抽空到疾控中心做一下血液检查。

拿到HIV阳性报告单的那天,她的泪腺就绷不住了,“再上一次献血就没有问题,中间只交了一个男朋友。”她给这位几个月前分手的前男友打去电话痛骂了一顿,接着清空和他有关的一切联系方式。

联系方式可以删除,但HIV只会在她体内生长,她辞了工作,剪短了长发,躲在自己的小房子里不愿出门,躺在床上看着秒针一圈圈转动,甚至时针都转了两圈了她都没换过姿势,“最难受的是不想让爸妈知道,每周还要回家吃饭,假装笑嘻嘻的说自己过得很好。”

直到半年后,惠惠接到了郑国香的电话,“我们这里也有一位湖州的男病人,你的老乡,比你大两岁,可以先认识认识,就算谈不成,多个当地的朋友也好。”

惠惠半年来第一次梳妆打扮,走出房间,用力关上了房门,好像努力在把人生最灰暗的半年狠狠抛在身后。

西溪医院感染二科的候诊厅,惠惠第一次见到了胡杰,他比她高一个头,身形削瘦,戴着眼镜,“看上去有眼缘,蛮阳光的。”

身形容貌姣好的惠惠也第一时间就打动了胡杰,两个被外形吸引到一起的同乡病友,很快开始了恋爱。

他们去遍了湖州的大小饭店、娱乐场所,“除了经常说我是他眼里的光,他就是一个有些讷讷的理工男。”惠惠说,看上去那是情场老手的措辞,可胡杰经常忘记两人的各种纪念日,“我也不拐外抹角和他说,就在纪念日前问他,那天我们是不是要庆祝庆祝。”这是对付理工男最有效的招数,渐渐的,胡杰变成了一个会主动留意贴心细节的体贴男友。

对于自己的过去,两人很少谈论,在他们的感情中,未来远比过去更有盼头。

(徐凌翔、沈笑怡、惠惠、胡杰均为化名)


来源:浙江在线    作者:记者 张冰清 张苗    编辑:邹卓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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